鹦鹉学舌

    研究历史的博尔赫斯回顾自己人生的岁月，深思熟虑之后得出结论：过去，要么如弃我而去的情人；要么就是被我遗弃的情人。虽然绞尽脑汁，博尔赫斯对此并不满意。他干脆在花园的凉棚石凳上坐下，任由思绪在过往的人物与事件之中溜达，有关情人与历史的各种形象无序地交织。当两只麻雀经过凉棚又正好有一片流云在晴空飘过时，博尔赫斯决心回到书房，他对自己的问题有了信心。他决定放弃对众生的归纳，仅就个人说事儿。虽不能让每个把自己的观点视为中流砥柱的崇拜者满意，这样做起码可以对得住自己了。

    博尔赫斯不像那些出身寒微而终获成功的人，他为自己的家世骄傲。虽然没有继承万贯家私，但祖辈在南方建立的声名是一笔优厚的遗产。连同父母们的交往圈子，博尔赫斯很快就在自己的事业中斩露头角。这与自己的勤奋与天分有关，但几次事业的转折点上如果不是祖上的荫护还真难过得了那些沟沟坎坎。那次与执政当局的对决，正是博尔赫斯家族血液激荡的硕果。执政当局降职他作税吏的行径，在博尔赫斯这一辈人中还是不曾经历过的危难时刻，女眷与生性懦弱的人都有了泰山压顶的感觉。博尔赫斯夜不成眠，无论是面对高祖仗剑挺立的画像，还是万籁俱寂中沉沉天宇的启示，他都听到一个声音从不知什么地方向四周弥散，仿佛众多先祖与自己同在。博尔赫斯如同置身南方遍布丛林的原野，历史上血流成河的战阵、慷慨赴死的气度奔来心头、还魂附体。博尔赫斯拿起电话，一个电话告诉执政当局自己决定拒绝任命、辞职不就；另一个电话告诉远在瑞士的父母自己一切安好、不要挂念。然后，博尔赫斯穿戴齐整，带上房门，和自己的朋友们开始了计划好的战斗。一个月后，更大的波浪被博尔赫斯摔在身后，各种媒体乃至世界舆论逼迫当局就范并最终下台。朋友们把这次伟大胜利归功于博尔赫斯的卓越领导，归功于同仁的众志成城。博尔赫斯却觉得理不尽然，胜利的基点在于那一股郁勃之气，就像溪流在暴雨来临时汇集成江河，而江河的上源在过去。

    这场对决以博尔赫斯的完胜告终，他获得国立图书馆馆长的职务，过上了自以为幸福的生活，后来还创作出被很多书呆子激赏的名句：

             我心里一直都在暗暗设想，

             天堂应该是图书馆的模样。

    命中注定，在这样一个和自己过去不同、和祖上功业不同的职位上，博尔赫斯要经历一番别样的搏杀，也是一场与过去的搏杀。

（未完待续）